“你的情况很严重,我认为你最好休学一段时间,去专门的治疗机构进行长期治疗。”
“况且你的病有反复性,我记得你此前一段时间已经好了很多了,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?”
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……
池欧冷冷地坐在椅子上,听着面前这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医生一句又一句地跟他说,却始终抬不起一个笑。
他没有给予老先生回答,直到听到这句话。
“最近……”池欧吐出两个字,却再也没有下文。
记不起是从哪天起,好像是收到快递那天,他竭力撑起来的坚持轰然间支离破碎,再也拼凑不能。
他本能伪装,佯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,只是夜深人静才会露出疲惫,可是收到快递的那一刻,他发现自己早已退无可退。
那天以后池欧变得更加沉默,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会主动和人说话,对于他人的主动也表露出不适和勉强。吃饭也很敷衍,昔日赞不绝口的食物他再不露出一个笑,好像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机械地送进嘴里。
他的听课效率直线下滑,总是容易走神,好像再无法集中注意力,往日于他再轻松不过的问题如今写起来也显得吃力。
大家担心他的状态,总一个接一个地凑上去挑逗他,然而最后都被池欧烦躁地撵走。
于是大家也都不敢上前,只是畏畏缩缩地关心着他。
他突然不爱打球了,新赛季刷新好长时间了,他却连账号都没登上过。他很难和人说起玩笑,总爱一个人靠着墙写作业,可是他没能顺利地写那些对他来说不算难题的题,每次都要很长时间,书页上才会落下一道笔迹。
这是大家看到的。
在大家看不到时,他的放学时间里,他几乎被阴暗的房间折腾得站不起来。
他很难吃下饭,有时点来一份以前很想吃的东西,拿起餐具却觉得反胃,艰难地吃下几口就再也无法下咽。他的病严重到仅仅只是待在自己房间里关上灯,都会被吓得满头大汗浑身发抖。
那时他只有看着尤辰舟的照片才能勉强睡着,可是总也不消多时,便让梦魇惊醒。
他也说不明白自己怎么了,矫情也好,做作也罢,他总觉得做什么都很无力,倦怠之余,他找不到一点支撑自己的东西。
他想尤辰舟想到发疯,不戴眼镜时甚至总能看到那个人的幻影,有时他觉得自己真的疯了,于是暴躁又无奈地把屋里的家具砸得稀碎,又在冷静下来后重新购入一批。
往复几次后,他连砸东西的力气都不剩了。
有天他坐在公交站等车,发现下一个夏天早已来到,而有尤辰舟闯入的那个夏天已经离开很久了。
骄阳咬着白云,头顶晴空万里,从身旁飘来的淡淡烟草味里杂着燥热的气息,他错以为这还是去年夏天,而身旁的人,还是那个高挑好看的少年。
可当回头之时,他被吓得一身冷汗。
他又开始认清尤辰舟已经走了的事实,可是永远也不愿接受。
“最近,”池欧总算抬起眼,看着面前的老医生,“走了一个人。”
_
他没听取医生的建议,潦草地结束诊断便又回到家里。
路过垃圾箱的时候他摸出兜里空掉的烟盒,扔进里面。
“喵~”
他被一声猫叫夺去目光,垂眼,看见上次在这里喂过的那只黑灰色流浪猫,它的腿断了一只,身体更为消瘦了些,看到池欧时一双圆眼亮闪闪的,似乎在撒娇。
池欧弯腰抱起它,给它买了食物和水。
看着脚边乖乖吃着东西的小猫,池欧心口凉凉的,抚着那身脏兮兮的毛说:“过得不好吗?瘦了这么多。”
声音轻轻的,在夜里。
在离开小猫之前,他最后留下一句不敢说起的话:“我想你了,如果你也是,就来找我吧。”
“蔷薇花总是有刺,
我相信,天上可爱的天使,
他们也绝不会没有瑕疵。
……
天幕上最光洁的星辰,
要是伤了风,也会堕入凡尘。
最好的苹果酒常带木桶的味道,
太阳里也有黑点可以看到。”
“金无足赤,人无完人,我们要用对立统一的观点看待问题。”
“池欧。”邢娜的讲课停下,转而看向他,“我刚刚说了什么?”
池欧疲倦地站起身,没什么语气地回答,“抱歉老师,我没听。”
邢娜稍稍看他几眼,最后无可奈何地垂下眼,“算了你坐吧,下课来我办公室默写。”
“好。”
陈敛几人担忧地望着他,最后只能无奈叹气。
这节课下课以后已是最后一节晚自习的结束,所有人都收拾着东西走光了,担心池欧被留校太晚不敢一个人回家,一群人留了下来等他。
被池欧叫走了。
他说很快就好,不用等他。
几人不便纠缠,垂头丧气地回了各自家。
出乎池欧的判断,他没能很快结束,一课提纲他写得磕磕绊绊,好一阵都没能写出几个字。
办公室的老师也走光了。
只剩下陪同的邢娜和若有所思坐在办公椅上的乔枫。
空旷中是安静,邢娜闷头写教案,乔枫无所事事地玩着电脑,途中接了几个电话,剩下的只有池欧笔唰唰的声音。
“邢老师,我写好了。”
办公室里响起第一道声音,来自池欧。
“行,我看看。”邢娜接过作业本,其实也只草草扫了几眼,便说:“算你过关了,池欧,你这段时间上课效率很差,虽然我不是你班主任,但我希望你快速调整好自己,有事情也可以和老师说说,不要一个人闷着。”
“嗯。”池欧淡淡应下。
一旁百无聊赖的乔枫终于开口说话:“好了吗?”
“嗯。”池欧拿起作业本转身走。
乔枫三两下扔开手上的东西,从桌上抓过车钥匙跟上,“我送你。”
池欧愣了一下。
“走了邢老师,早点回家。”乔枫回头说了一声,转头揉了揉池欧的脑袋,领着他走了。
“不用了乔老师。”池欧没什么情绪,声调淡然,“我自己回去就行。”
乔枫悠闲地晃着车钥匙玩儿,语气轻松,“没事儿,我正好顺路。”
“乔老师,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”池欧看向他,“你住在东祥。”
东祥区,和池欧所在的地方正好相背。
乔枫的手顿了一下。
“顺路吗?”池欧道。
乔枫:“……”
“蒋总想吃莲藕粥,我过去买点儿莲子。”乔枫毫无技术含量地撒谎道。
“有点巧,”池欧没什么语气地轻嗤一声,“我们那儿什么都卖,就是不卖莲子。”
乔枫:“…………闭嘴。”
坐上乔枫的车以后池欧仍然表现得很淡漠,呆呆望着窗外,脸上不挂神色。
乔枫发动车子,顺手点了一首歌。
车子微微挪动了一下,池欧眼前的风景开始向后倒去,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线中,像是某个人的离开,让池欧感到恐慌。
他按捺住情绪,垂下眼不再看着窗外,在这片沉默中,他的话语击碎了安静,“乔哥。”
“嗯?”乔枫娴熟地操作着,低低应他。
“谢谢你等我放学。”池欧的语气里并没有一个感恩者的热情,而始终冷淡,“但你应该有话跟我说吧?”
乔枫没有回答。
“不知道怎么开口吗?”池欧停了一下,继续说,“那我说吧。”
“这段时间心情很差,可能没法像以前一样学习,抱歉,等我调整好,不会把学习落下的。”
乔枫等他说完,稍稍沉默了几秒,叹了口气,“不是这个。”
池欧无言。
乔枫犹豫半晌,说:“尤辰舟被带着那天,我在办公室。”
池欧愣了一下,仍无言。
“你和尤辰舟的事情我知道了,”他的话并没有让池欧感到惊讶亦或难堪,见对方仍然漠不关心,于是他坦然地说了下去,“作为一个老师,我本应该阻止学生早恋,这是职业赋予我的责任,但是除去这层身份,我很担心你的状态。”
“池欧,我带了你也快两年了,你刚进学校那会儿桀骜不驯的,看谁不爽就揍谁,也算是看着你成长到现在的样子,”乔枫的语气里有无奈和疼惜,“我可能没法对你坐视不管,学习先不谈,比起学习,我更希望你是真的可以走出来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们此前发生过多么轰轰烈烈的事情,会让你仅是为了一个人让自己变成这幅模样,如果你要一直持续这种状态,我觉得你也不好过。”乔枫的目光落在蜿蜒的街道上,小幅度地转着方向盘,“我不知道怎么劝你,也不知道怎么把你拉出来,我总觉得感情这种事,外人很难插手,所以很多东西我们谁也不能替你办到。”
“池欧。”乔枫轻轻唤了一声,说,“有些东西需要你自己去做,无论是走出这段感情还是继续追随下去,这是你要去做的。”
“我没法对你们的感情评头论足,也不该教唆你做任何事情,但你现在的状态实在不行,理性而言我不为你们的感情说话,我只希望你找回从前的状态。”
“但是如果有天你需要,我无条件为你的感情撑腰。”刹车被踩住,车身猛地晃了一下,停下来,混着男人暗哑的声音,“如果真的有那天,我刚刚说的那些你都可以忘掉,只需要记住这一句话。”
“世界会反驳你的感情,我不会。”
“科代表,我站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