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丞伸手接住明镜抛过来的开关，垂眸瞧了瞧，一个被握住可以完全藏进掌心大小的玩意儿，上边竟然有8个按钮。
在掌心掂了掂。
有点分量。
他把拇指移到开关上，眼睛注视着明镜，作势要按——
“喂——！”明镜紧张地起身，伸手阻拦，“别乱按！”
钟丞没有移开拇指，只是卸了力气，“怎么？”
“罪证还没拿到呢。你这一炸不是什么都没了？”明镜看起来十分紧张。
钟丞盯着明镜。
明镜不解其意，“看什么？”
钟丞收回视线，向侧里走了两步，分开双腿在堆砌的管材上坐了，继续打量着掌心里那个小小的控制器，“三天而已，你从哪儿搞来的足量炸弹，还能避人耳目地安好？”
果然过于天方夜谭了吗……
对于钟丞的怀疑，明镜早有所料。
不过，在这个唯心世界，只要他演得足够像。
像到足以让钟丞信以为真。
明镜松出一口气，“原来你是不信我。可是我拿这种事忽悠你干什么？往严重了说，这叫提供虚假军情，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儿？”
钟丞不置可否。
明镜伸出手，“不信就还我。”
钟丞扬手把开关丢回给明镜，说道：“现在约瑟夫死了，你也一定已经被班布尔锁定，别说回去研究所拷贝罪证，这里说不定也很快会暴露。直接炸掉，撤退为宜。”
“连着研究所里囚禁着的67名实验体？包括胡达婆婆的儿子，雅赞？”明镜问。
钟丞沉默一瞬，再开口时的语气还是听不出来任何额外的感情，“雅赞还活着？”
明镜没有直接应声说“嗯”，也不是说“还活着”，而是说：“没死。”
只是简单地变换了说法，其所隐含的沉重意味已经成功传递给了钟丞。
沉默突然就蔓延开来。
“救不了。直接炸掉对他们而言也是种解脱。”
辅以素来清冷的音色，听起来有种近乎灭绝人性的残忍。
明镜哑然一瞬，轻声问道：“你的心，也是这么想的？”
钟丞转过头来直视着明镜，似是有几分不解，“这就是我心里的想法。”
明镜摇头，斩钉截铁，“不，这是你脑子里的想法。是你在理智和逻辑的驱动下推导出来的结论。你的心呢？你的感性念头呢？在你刚刚沉默的时间里，是不是在评估救出雅赞和其他实验体的可能性？”
钟丞面无表情地盯了明镜一会儿，“池念少尉，我们在执行作战计划时，不应被个人感情所驱使……”
“可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你被个人感情所驱使而启动的计划不是吗？”明镜飞快地打断钟丞反驳道。
不知是不是错觉，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俊秀面容上，似是出现了一丝裂缝。
淡色的薄唇微张。
最终，还是无声地重新闭合。
脸也转了回去。
明镜紧张而期待地盯着钟丞的侧脸。
“重新修缮一下计划。”钟丞起身道。
明镜愣了一下，很快笑起来，小心翼翼地从熟睡的莲莲身边爬起来，满脸笑容地凑到钟丞身边。
钟丞铺开图纸，明镜点着相应位置，向钟丞逐一说明研究所外围和内部的警备人员和警备系统的分布。
话说到一半，他不得不停下来。
“你不看图纸，看我干什么？”明镜莫名心虚。
“这件事原本和你毫无关系。”钟丞说。
明镜反应了两秒，笑得温柔，“或许吧。”
钟丞正欲开口说什么，明镜望着他的眼睛，温柔道：“但是命运把我召唤来了这里。”
钟丞：“……”
“在遇到你之前，我原本以为，命运把我召唤来这里，是为了让我毁灭这里。”明镜半真半假地说道。
“毁灭？”钟丞问。
明镜点点头，轻声说道：“在遇到你之前的短短一天内，我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许多恶。恶到让我一度觉得，这里的所有人，都死有余辜……”
钟丞看看明镜，欲言又止，最后只是抬眼望向窗外的碧空。
“有这种想法，不足为奇。”他轻声说。
明镜笑了笑，“在那种可怕想法发酵到顶峰的时候，我遇到了传闻中那个‘要这里所有人死’的‘恶魔’。”
“我本以为找到了同道中人，但恶魔却说，他要拯救这里。不惜背负恶名，不惜以身犯险。”
“恶魔”有些意外地看向明镜，转瞬失笑。
纤长的眼睫下垂，掩住了琥珀色的眸子，唇角却微微翘起，似是有几分羞涩。
他重新抬起眼睛看向明镜，笑道：“怎么世人口中的‘恶魔’到了你嘴里，倒像是救世主一样？”
“不是吗？”明镜挑眉。
本就浅淡的笑容愈发淡去了些，钟丞垂着眸子说道：“我做这些，并不是出于什么想要拯救世人的高尚动机。”
明镜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。
钟丞却说：“一己私欲。不值一提。”
钟丞的……一己私欲？
明镜心里好奇得拧成了麻花，但对方摆明不想说，追问下去也不好，只能自己忍着。
“圣人论迹不论心，论心世上无圣人。”明镜伸手沿着钟丞的轮廓比了比，笑道，“总之，被圣人的光辉所照耀，我呢，幡然醒悟——协助你拯救这个见鬼的世界，或许就是命运安排我穿越过来的真意？”
明镜套用着钟丞说过的话，冲钟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。
钟丞望着明镜，沉默片刻，轻声道：“抱歉。”
明镜一愣，“嗯？”
“我的意思是，谢谢你。”钟丞轻声说着，撩起纤长的眼睫，看向明镜。
虽然那双澄澈的眼眸中并没什么多余的情愫，但明镜还是心跳漏了一拍。下意识地裹住下唇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。
再被多看一秒都要原地升天，好在钟丞及时收回了视线。
明镜却在这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，尽管拼命压着唇角，笑意还是爬遍了眼角眉梢。
-
听完明镜所掌握的情报，钟丞垂眸盯着图纸看了片刻，说：“休息。”
明镜下意识地转头看看窗外——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跟钟丞说了太久，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，可窗外还天光大盛。
“嗯？”他不明所以地转回头看向钟丞。
“如果对方的行动顺利，班布尔早就见到你的尸体了。可他现在什么反馈都没得到，也与护卫约瑟夫的人彻底失去了联系。如果你是班布尔，你会怎么做？”钟丞问。
明镜思考一秒，惊悚瞬间爬上面容，“立即封城，地毯式搜索？”
“两万A军搜查一座总人口不足六万的小城。”钟丞没有说结果，只是这个数字就已经足够令人惊恐。
他抬手指向床铺，“去睡。这可能是你能睡的最后一个安生觉。天黑了我叫你，我们去基地探探情况。”
根本没有实战经验的明镜在下意识中，将即将到来的可怕危机在自己的想象中无限放大，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，顺着钟丞的话起身，脚步虚浮地走到床铺边，身形僵硬地躺下。想辗转反侧，又怕惊扰到熟睡的莲莲。
大约过了3分钟，终于从惊恐中缓过劲儿来的明镜半支起身子，在窗边暗影里寻找到钟丞的晦暗剪影。
“你不休息？”明镜怕吵醒莲莲，小声问。
窗边的人影动了动，清冷的音色传来，“你觉得眼下可以两个人都休息？”
明镜被自己的问题蠢到，脸禁不住地发热。
他作势起身，清冷的声音阻止他，“你干什么？”
明镜下意识地停住，“你休息，我把风。”
“我不是伤员。”
“我的伤也早就好了！”明镜争辩，“而且之前你一个打四个，还是那种非人的家伙，体力消耗一定很大……啊！”明镜后知后觉地倒吸一口冷气，跳下床铺，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钟丞身边，“你有没有伤到哪里？！”
说着，探手就要掀钟丞灰色夹克里的打底T恤。
钟丞急忙抬手去挡，结果还没碰到，明镜自己却猛地抽回手，脚下也随之后退一大步。
“啊……我……抱歉……”明镜垂着眸子，慌乱抽回的双手僵硬地悬在衣摆底部，手指微微抽搐着，最后紧握成拳。
似乎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混乱。
钟丞：“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不是……我只是……”
驱使不动自己已然罢工的语言系统，明镜痛苦地闭上眼睛。
一股郁结之气顶在心窝，最后也只能化作无奈的无声哀叹。
虽然顶着“池念”的身份，可自己到底还是明镜。
那个卑贱的、丑陋的、残缺的、懦弱的、不堪到极点的……
狗……
他还没有自欺欺人到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个全新的“人”，有资格去随意触摸钟丞。
之前在天堂岛上，钟丞，就只是为了任务吧？
其实……其实他是很讨厌被自己碰到的吧……
毕竟，自己曾对钟丞做出过那么……那么……
每次回忆起来，明镜都恨不能原地消失。
“我完全没事。”
清冷的声线响起，如一道清冽山泉，涤荡去了明镜心中混乱的浊流。
明镜抬头，见钟丞撸起袖子给他看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，又掀起T恤下摆，露出块块分明的腹肌，人鱼线顺着劲瘦的腰身隐没在束紧的腰带里。
甚至还转过身去，准备给明镜看自己的后背。
不过转到一半，钟丞突然顿住作罢，放下衣摆，浅浅笑了一下，“差点忘了我背上有疤。你之前应该看到过。”
明镜讷讷点头。
钟丞整理好衣服，“如你所见，我没事。去休息。”
明镜还没整理好混乱的心境，不敢继续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钟丞，遂听话地回去床铺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直闭着眼但眉心微蹙的明镜猛地睁开眼睛。
以钟丞的性格，不是应该只冷淡地说自己没事，如果被质疑，就以沉默应对到底？
会……主动撩衣服？
作者有话要说：钟丞（此处略去场景动作描写数十字）：我会的还很多，博士。
明镜（慌乱，双手欲拒还迎，脑子里一个小人儿说“要”一个说“不要”导致本体语言系统失灵）：……
钟丞：想都试试吗，博士？
明镜（弱弱）：不要在这种时候一直博士博士的喊我……
钟丞（继续动作）：那，明镜哥哥？
明镜（语言系统失灵中）：……
-
明镜（抓住钟丞后脑的头发把人带到自己面前）：跟谁学的？
钟丞（被迫仰着头，眼角眉梢带着一丝撩人的笑）：我是在布拉索尔长大的。
明镜：……
钟丞：这是我第一次学以致用。
明镜（急忙）：我不是……
钟丞（指尖压住唇）：刚才那句话的重点不在第几次。
明镜：……
钟丞：重点是致用对象——只有你，我的明镜哥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