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学五年级的时候，方伊画的画在市里得了奖，老师强烈推荐她去参加全国的比赛，然后继续培养这方面的才能。
可是，当她满心欢喜的回家跟父母讲的时候，李英都没有考虑就冷冷地说：“不去，影响学习，家里也没这个钱，那不是咱们这种普通人能负担得起，能够去妄想的。”
就这样把她打发了。
小小的年纪都向往着童话故事，大概还不知道什么是现实。
李英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沸腾的水面一样，顿时让方伊如坠冰窖。
那张了张小小的嘴，最终没有说话。
她从不习惯在父母面前辩解，她很怕他们会伤心。
那会比她自己伤心更让她难过。
她从小就喜欢画，李英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，在河边的沙滩上用树枝或手指画。
在家无聊的时候，用野草或者红薯藤的汁液在青石板上画。
可，那只是一个梦而已，都过去了。
后来，高中分班时，她想学文科，因为她太爱语文了，她对数字完全没有兴趣，家里让她读理科，也是方伊坚持了很久过后，他们才松口。
这好像是他们唯一一次妥协。
“方伊？”周楷碰了碰她的手臂，轻唤她的名字。
“啊？我刚刚走神了，抱歉。”方伊想起来他刚刚的问题，淡然一笑：“这世上，哪有这么多随心所欲的事情。”
周楷心里突然像没什么揪住一样，她刚刚那样的笑，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后的认命。
她太懂事了，懂事得让他心疼。
“总有一天，当我们足够强大的时候，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做的事情，而且我相信，你可以。”
周楷看着她，眼神坚定，好像他比她都相信她自己。
方伊抬头看了她半晌，一时眼眶发热，她侧头深呼一口气，迅速调整了状态，转移话题。
“不好意思啊，我对画也一窍不通，没能帮上你什么忙。”
周楷无所谓地摆摆手，“没有啊，没人欣赏才是一种浪费，你已经帮了大忙了。”
“谢谢！”
咕......咕.....
方伊捂着肚子，不知不觉已经十二点一刻，周围参加展览的人不知道何时都走光了，就剩他们两个还在展厅。
所以肚子叫的时候，声音尤其刺耳。
方伊尴尬地恨不得凭空消失。
“那个，我肚子饿了，陪我吃个饭可以吗？”方伊还没来得及说话，周楷就抢了先，一双眼睛清澈见底。
让人没法拒绝。
他总是能在她不知所的时候，帮她打圆场，给她搭台阶。
方伊只敢看他一眼，偷偷就移开了视线。
再久的话，恐怕她会被他那双眼睛像磁铁一样，吸进去。
她心里暗自开了花，脸上粉嘟嘟，热乎乎的。
两人并排着出了展馆，外面不知道何时起风了，她不由得抱紧了手臂，已是深秋，她这一身确实不够。
早上来的时候，明明还艳阳高照。
周楷见状，脱下自己的外套，正欲帮方伊披上。
“不用，你会冷的。”方伊下意识地拒绝。
“没事，今天穿太多了，太热，又不想拿，帮个忙。”周楷总是能把事情说得那么顺理成章。
方伊看了看他只穿着单薄的一件，有些不忍，“可你 ，明明里面也只穿了一件，会冷的。”
“男孩子，容易热，没事。”周楷不再由她继续，直接将衣服披在她身上。
好吧，方伊不好再推辞。
不过她心里也暗自想着，虽然很贪念他衣服上淡淡的他的味道，但下次还是记得多穿一点，因为怕他冷到。
他的衣服上还有他的体温，方伊的脸因此热到发烫。
是不是有点，暧昧？
跟她在一起，就像不断升温的温度计一样，随时都有可能爆炸。
周楷带她去了艺术馆附近的一家中餐厅，方伊除了学校的苍蝇馆子之外，好像还没去过其他地方吃过饭。
她在门口停住了脚步，会不会太贵了?
“我还是想吃面，要不我们去隔壁的面馆吧。”方伊犹豫着，最终还是说出了口。
“你确定？”方伊点点头。
“那好吧。”
两人转头去了旁边的面馆。
“老板，两碗牛肉面，都不要香菜。”他朝里面喊了一声。
他怎么知道她也不吃香菜？
方伊诧异地看着他，只见他摸了摸后脑勺，不以为意地说，“我不喜欢吃香菜，我记得你好像以前说过，随口就点了，不介意吧？”
说过吗？可能吧。
方伊也没有多想，摇了摇头。
这家面馆不大，但好在看起来比较干净，不过周楷还是在她落座之前，用餐巾纸将桌子和椅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，才让她坐下。
绅士地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个公主一样，明明是吃面，却吃出了西餐的感觉。
面馆里人不多，里面也不热，不过不知为何方伊总觉得空气有些稀薄。
虽然早上周楷都陪着她吃早餐吃了一个月，直到月考分数出来才停，但是正式第一次在一起吃饭，这还是第一次，而且在陌生的地方。
气氛有点儿微妙。
两个人坐了下来，周楷帮她倒了一杯柠檬水，方伊接过，轻声道了声谢，抱着玻璃水杯小口小口地喝。
周楷看着她，她看着周楷，视线隔着桌子在空中交汇，然后立马又弹开了。
心跳暂停。
两人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菜单，方伊点了一份干拌杂酱面，周楷也要了相同的一份。
两人出其地安静。
离开教室，除了学习和日常的一些对话，一时好像不知道要说点什么。
要说点什么才好？
“方伊，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？”周楷率先开口了。
“嗯，什么？”听到他说话，她这才将刚刚特意在餐馆内流连的视线挪过来，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人。
“为什么，你总是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？”周楷帮她续了水。
“是吗？没有吧？”方伊眼神躲闪，看向别处。
周楷一边帮她续上茶，一边随意地聊起来，“你看，就比如刚刚，你明明喜欢画画，却没有选择它，是有什么事情吗？”
“没什么，就是家里不赞成，他们觉得学艺术可惜了我的文化成绩，又花钱，而且将来也难赚钱。”方伊一边喝着水一边总结道，“总之就是觉得划不来。”
方伊从来没跟人提起这些，他大概也理解不了。
“好吧，可能我理解不了，我爸妈从来不管我这些，我学习太忙好像也不是很在意，我反而觉得没有目标呢。”
他说这话，颇有些希望被管管的意思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她。
“尊重你，自己的路自己走，这样多好。”她说不出有多羡慕，他的家庭一定很好，他的父母一定很通情达理。
大概是刚刚想起以前的事情，方伊兴致不是很高，异常安静，周楷大概看了出来，讲了些家里和学校搞笑的事情逗她开心。
说到好笑的时候，他咧嘴哈哈大笑起来，露出整齐白白的牙齿。
他的笑总是那么耀眼，让她有一刻失神。
方伊其实不喜欢吃面，只是不想他破费，但今天的面，竟然还不错。
吃完饭，周楷跟方伊一起在公交车等车，两个人并排站着望着车来的方向。
“你家跟学校顺路吗？”忽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他家住哪里。
“嗯，差不多。”周楷随口答道。
两人坐在公交站牌的椅子上，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。
“还有一会儿，要听歌吗？”周楷拿出自己的MP4，分了一个白色耳机给她。
方伊接过耳机，上面还有他的温度，应该是放在兜里带来的体温，放进她的耳朵里，连自己的耳朵都发烫了。
把昨天都作废
现在你在我眼前
......
对你偏爱
......
是张芸京的《偏爱》
娓娓道来的情歌从耳机里传来，一时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浪漫起来，像是音乐为他们临时搭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。
周楷偶尔偷偷看旁边的女孩一眼，风轻轻柔柔地吹来，微微拂起少女的衣服下摆，乌黑的长发吹过来，比刚刚画展里的画都美。
公交车来了，站台旁边不知道何时来了很多人，有点挤，周楷跟在她后面，伸出手自然地为他挡住人群。
由于太挤，他们上去早已经没有位置了，两个人站在车厢中间，周楷找了一个相对没那么挤的地方让她站过去抓着扶手，两个人靠得很近，但又尽力地保持了些微的距离。
她刚刚到他的肩膀，远远地看着，就像被他护在怀里。
怕一不小心碰到她，周楷努力地保持着一点距离，表面上看是用手抓着吊环，实际则是全靠他自己上肢的力量将身体稳住，以免停着或急刹车的时候挤到她。
“还要听吗？”周楷拿着耳机问。
方伊点点头。
即使是拥挤不堪又无比嘈杂的公交车，都变得浪漫起来。
可能，只要他在，一切都会变得美好。
很快就到站了，方伊在心里埋怨，怎么不多几个站，还没坐够呢。
下了车，周楷将方伊送回学校。
“你不是说，顺路吗？”方伊这才想起来，眼前这个人怎么跟着自己一起下了站。
“哦，刚刚不小心睡着坐过站了。”周楷接着说：“没事，我走路就能到。”
“那，今天，谢谢你！”
“嗯，再见！”
“再见，路上小心！”放伊挥挥手说。
说完才发现，路上小心，这四个字她好像还没对异性说过，简单几个字，在跟喜欢的人分开后说，在她来看，饱含关心和挂念，还有依依不舍。
周楷目送着方伊进了校门，直到看不见，自己才又转身打了个车回去。
*
按照学校的惯例，月考过后不久，班里要调一次位置。
本来是按这次月考学习成绩排名轮流进去选的。
周楷还是选了原来中间第三排右边的黄金位置，自己的原位。
方伊站在外面，一直在窗户外面紧张地盯着他旁边那个位置。
还好，第二名没选。
第三名也没有。
第四名，完了，班上很受男同学欢迎的女同学张月选了。
等到方伊的时候，只好选了他后排的位子。
她看到周楷好像有往她这边看。
有那么一瞬间，她甚至希望周楷可以换过来到后面来，但是立马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。
她了解的周楷，是很照顾别人情绪的，这样直接离开太不给人面子了。
不过这样可以在背后偷偷地看着他，好像也挺好。
不是同桌，前后桌或许也不错。
谢窈后来跟她成了同桌，下课的时候，周楷帮她把桌子搬到了他后面的新位置。
周楷很瘦，又很高，从背后可以看到他突出的脊骨，不过他太高了，方伊有时候看不到前面的黑板，需要背挺得很直仰着头才可以。
下课的时候，铃声一响，周楷就跑出了教室，上课铃响的时候才回来，手里提着一张比教室里的所有凳子都要矮的一张旧的，然后把自己原来的凳子搬走了。
原来，他是去换凳子。
他坐在新凳子上，矮得就跟方伊坐着时差不多一个高度，甚至比她还要矮，一双长腿本来坐着就无处安放，现在更加憋屈，像个小学生一样。
方伊又感动，又忍不住想笑。
“原来那张坏了，早就想换，懒得动。”可能发现了方伊在偷笑，周楷赶紧找补解释道。
同样的位置，之前跟她同桌这么久，怎么不见他为了不遮到后面的人去换凳子？
也许是她想多了吧，但她乐意这样想。
因为如果这样想，她就会幸福得冒泡，就算是一厢情愿，自欺欺人，她也愿意。
课上，方伊跟往常一样，坐得累了，就把桌子底下的二郎腿换了个方向。
结果一不小心，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，软软的，弹弹的。
不会是？